和气陈蔺 发表于 2022-10-13 07:42:52

南宛河的碎影.邓贤

本帖最后由 和气陈蔺 于 2022-10-13 07:49 编辑

南宛河的碎影

文/邓贤(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团知青)

一、我的成人礼

      1972年初,我被任命为连队司务长。
      此时我下乡到陇川农场刚半年,我们连是个老连队,有男女职工及家属二百六十多其中来自北京、上海和成都知青七十余人,耕种和管理千余亩旱地经济作物,另外负有巡逻放哨和对敌斗争等战备任务。司务长就是连队的伙食团长,人称“天底下官基小的团长”,其实这话对也不对,司务长虽然只管伙食团,但是伙食团却要管着全连两百多号人的肚皮。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天者,大也,就是说吃饭是做人的斗等大事,试想如果填不饱肚子,再大的官又有什么用?那一年我已经18岁,自认为长大成人,雄心勃勃、跃跃欲试,决心把自己好好锤炼一番。

      司务长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到河对岸的二连去打米。我们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实行自给自足的供给制,旱地连在山上种植橡胶、甘蔗和经济作物,山下的水稻连就负责为山上提供大米和粮食。陇川农场地处滇西德宏州的最西端,坝子像只头尖肚圆的橄榄果嵌人南亚半岛,三面与缅甸北部山区接壤,清澈见底的南宛河从坝子中央流过,把陇川农场一分为二。我去山下打米要经过一段蜿蜒崎岖的山路,涉过荒无人烟的“烂坝塘”(沼泽),再穿过凤尾竹摇曳的傣家寨子和田间小路,远远看见南宛河西岸一排隐隐约约的白墙黑瓦或者灰色屋脊的草房,那就是二连了。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当时那里的少数民族尚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生产状态,与内地城市的差距远不是几百年的问题,因此可想而知,边疆农场的科技生产力也先进不到哪里去。连队老司务长移交给我的唯一座驾是辆老牛车,说它老,不仅因为拉车的主角是大老牛,走路慢慢吞吞亦步亦趋,还因为这种被称为“牛车”的交通工具实在太古老,隊一件出土文物,以至于我初次见到它时惊奇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牛车的车厢是儿不做拼凑而成的,驾牛的车辕是两根粗细不一的树棍。最精彩的是它的车轮,不是城人习以为常的钢穀车轮或者橡皮胶轮,间龙闷只则仕込一木多的实心木盘。木即可、因此这种“车轮”无论从哪个方同看,郁史像闷只白怪的磨盘。由于木车松圖也不大整齐的缘故,牛车开动起来便高高低低播米発去,周而复始地吟唱一种 h 的咏叹调。我能想象两千多年前的孔夫于周游列国,他老人家的座驾大约也就是过的木轮牛车了。

      所谓打米,也就是加工稻谷,脱壳,风车扬谷,然后再把米和糠分别装包拉回 s 大米养人,壳养猪。二连专事粮食生产,因为种水稻比早地作物辛苦,人也晒得重焦黑,戏称“亚非拉”。到二连打米必得涉过南宛河,这条流经我们青春年代的亚小河,早季时节像个温柔的少女,河水清澈低吟浅唱,牛车可以直接从河中涉过。但一到雨季就不行了,南宛河一改往日的温驯变成一条狂野暴戻的巨龙,洪水翻滚发出情天动地的吼声,甚至决堤而出淹没大片农田,这时候无论什么人听见那似野兽般响晓的河水声都不能不感到心惊胆战。问题是雨季降临不等于人不吃饭、伙食团不开伙,因此打米就成为摆在我这个年轻司务长面前的一个艰巨任务。

      到二连只有一座竹桥,说是“桥”,不如说是“竹竿”来得恰当。因为这座由当地傣族老乡修建的临时小桥十分简陋,两头用木头支架插在水中权做桥墩,上面再搭以三五根竹子即成,人踩上去忽闪忽闪弹性十足。有的时候竹子被水冲走还剩下一根,它就变成十足的独木桥或者钢丝桥,令人望而却步。但是许多当地傣族妇女担着东西却能从容走过,那种超级平衡能力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换了我们知青就不行,我亲眼目睹有个女知青过不了河放声大哭,还有人跌进水里。记得头次过竹桥,我只看了看下面打漩的河水就险些晕过去,最后只好很不光彩地爬过桥去。问题在于,我是到二连去打米的,雨季里牛车只能留在河岸边,如果我不能把粮食一袋袋背过桥来,那些大米绝不会自己长出翅膀飞进连队食堂的大铁锅里。

      回想起来,那是一场多么艰苦和无助的战斗,与其说同洪水和竹桥搏斗,不如说与自己战斗。我数不清自己在这条激流面前绝望地挣扎过多少次,打过多少次退堂鼓,想放弃不干或者承认干不了,可是始终有件东西拽住我的脚步,令我欲罢不能,那就是责任。当河岸边堆放着连队急需的粮食时,作为司务长的我无法不把自己和这堆粮食画上等号。不是不想退缩,而是没有退路。也许因为从小受到的都是革命英雄主义的教育,于是在那个豪雨如注洪水滔滔的雨季里,榜样的力量起了作用,一个18岁的知青鼓起他仅存不多的勇气,像一只孤立无援的蚂蚁那样蹒跚往返于摇摇欲坠的竹桥上,将一只只沉重的麻袋搬过河,从而也就将责任、坚强和信念的旗帜初步树立在自己年轻的人生中。值得欣慰的是,在我担任司务长的一年多时间里,连队从未因雨季和洪水而断粮。我认为这个成绩正是生活给予一个18岁男知青最好的成人礼物。


——摘自《八年   成都知青云南支边纪实》




和气陈蔺 发表于 2022-10-13 07:50:42

本帖最后由 和气陈蔺 于 2022-10-13 07:52 编辑

这是《南宛河的碎影》之一,未完待续

和气陈蔺 发表于 2022-10-13 07:54:47

《八年》由四川出版集团、四川民族出版社,2011年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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