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线上 江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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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2-12-27 21: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四川成都
     
    国境线上

    江仁文





      1971年8月,正值西双版纳的绵绵雨季,一批重庆3中的同学支边来到我们营,本来就窄小的住房愈发显得紧张。营里决定新盖一批茅草房,于是就从全营各连队里挑选了近百名知青,到远离勐捧几十公里外的勐满中老国境线上去割茅草。

      割茅草是十分艰苦的工作,茅草叶上长满了形如锯齿的锋利小刺,稍不留意,手背上乃至身体裸露的地方就会划开一道道血痕,疼痛难忍。西双版纳空气湿度大,早上茅草叶上挂满了露水珠,弯着腰割草,露水经抖动飘飘洒洒,一会儿功夫全身便湿淋淋的。等到下午露水被太阳蒸发干了,叶柄上肉眼难以看见的细小绒毛,飞进身体使人感到奇痒难忍。

      快到中午了,天没有一丝风,太阳像个火球高挂在空中,强烈的辐射把茅草地变得像个巨大的蒸笼,热得我们透不过气来,一身衣服汗迹斑斑,浑身发出恶臭。

      我们割完了我方国境线一侧最后的一点茅草,撩起衣服揩干了头上的汗水,站在立着界碑的山脊梁上,好奇地看老挝那边,群峰连绵,绿色的林海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离我们两百多公尺远的地方竹林青青,溪水缓缓,合抱着一个寨子,寨中炊烟袅袅,顺着寨子往上,一直到与我们脚下土地的接壤处,是一片长势茂盛,郁郁葱葱的茅草地。

      看着那片茅草地,勾起了我们的感叹,“哎!这片草怎么长到老挝去了!”“好水灵的草,只要能割上半天就可以完成任务下山了!”“走,干脆过去割草。”“那怎么行,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怕啥!”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萌动了到老挝割草的大胆念头。

      “吃饭了。”重庆知青邝国荣把饭菜送到离界碑不远处的一棵橄榄树下招呼我们。他满脸浮肿,一双眼睛只留下一条细缝,他当炊事员也很辛苦,单是煮饭挑水来去一趟就要花两个多小时。我关切地问他:“矿工你怎么啦?”他生性乐观,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倒血霉了,我还说今天上山来看看界碑,谁知走在半路上飞出一群蜂子,螫得我无处躲藏,妈的,怨就怨爹妈给我把腿生短了,不然老邝不至于这么惨,哎哟!不说这些了,你们快吃饭吧!”

      我们早已饥肠辘辘,一窝蜂地跑过去,将碗伸进盛饭的桶里就舀起来,饭是白米饭,可是菜是不见一点油腥的茄子汤,汤发黑且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铁锈味,饥不择食,我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了饭“矿工”挑着担子下山了。我们顺手摘了几颗橄榄放进嘴里,又走到界碑边羡慕地看着那片草地,心里痒痒的。

      “是要到老挝那边去割草,不然怎么完得成任务。”重庆知青田培灰自言自语,漫不经心地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对!是应该过去,早点完成任务好下山!”几个知青连忙附合着。“过去,过去就是偷越国境,怎么行。”上海知青邱宝光是我们班长,也是出来割草时连队指定的临时负责人。他连忙摇头反对。“啥子叫偷越国境,我们又不是投敌叛国,去割几把茅草还要回来嘛,这有什么了不起。”田培灰显然不满意邱宝光的话,不以为然地回敬过去。"田培灰我不想跟你争,大家听着,马上跟我走,去寻找新草源。”邱宝光说完话头不回地走了。大家恋恋不舍地看着老挝那边的茅草,慢慢地转身跟着走了,田培灰也无可奈何地跟在了后面。

      我们开始寻找新的草源,可是转了半天也没发现。夕阳西下,天际还有一抹余辉,我们提着一小捆茅草回到了工棚。

      晚上开会了,营里的带队干部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训了一顿,又重申哪个连队完不成任务哪个连队就不准下山。我们的心凉了,窝着一肚子气开完了会,气呼呼地回到工棚里。

      工棚里的竹笆墙上挂着一盏昏暗的马灯,我们坐在通铺上大发牢骚。田培灰一个劲大骂营干部,骂完了又把矛头指向了邱宝光:“邱宝光,你带我们去寻找新草源,找到没有!要是听我的今天肯定完成任务,明早就可以下山了。”“是啊!要不是邱宝光阻拦明天真的可以下山了。”我们也跟着把矛头对准邱宝光。邱宝光霍地站起来“哼!我倒成了你们的绊脚石,你们想过没有,走出国境线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出了事我怎么向连队交待。” “你可以斗私批修,写份检查嘛,大不了不当班长。”田培灰口气冷淡,盯了邱宝光一眼,就把头扭向一边。“好!培灰,其他人我不勉强,明天咱俩不过去就不是人。”邱宝光被激怒了,一把抓住田培灰的肩膀。“好!那个龟孙子不过去。”田培灰一巴掌打在邱宝光的膀子上。“我也去。” “我也去。”为了完成任务,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走出国境线。

      第二天清晨,我们草草地吃了饭就出发了。到了界碑下面,田培灰、邱宝光回过头看着我们,似乎想说什么。他俩沉吟了一会儿,最终没说出话,扭过头就跨出了国境线,“哗哗”地走进了茅草地。真的要走出国境线,不少知青又犹豫起来了,脚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脚步,但是一些横下心的知青在队伍中躁动起来了,推推搡搡,大家都被推过了国境线。

      一踏入异国土地,我的心情便处在紧张状态中,割一会儿草就要回头看看界碑,随着往老挝土地上的深入,云雾飘缈,界碑在我视线中渐渐模糊了,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茅草地里没有人喧哗,只有“嚓嚓”的割草声与抖动茅草的“哗哗”声。同我们一起跨出国境线的武装班战士,把枪丢在界碑上,忙碌地搬运茅草。没有人组织,一切井然有序。太阳出来了,浓雾渐开,界碑后的茅草已堆成了一座小山。

      山上已变得十分清朗,山下还飘拂着淡淡的雾气,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深入到离国境线两百多公尺的地方了,这里距离我们在山上看到的寨子只有几十公尺。“注意!要到寨子了。”知青中有人在提醒了,这一提醒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大家湿漉漉地从草丛中站立起来,看着眼前的寨子。

      “糟了,我们被包围了。”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叫。原来茅草地里有一条伪装得很好的堑壕,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我们,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又从两侧响起。“哒哒”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朝着天响起来了,我们全都惊呆了,脑子一片空白,木然地站在草地里。

      枪声停了,回声还在空旷的山谷里震荡着,一位全身美式装束的老挝小军官从他们队伍中走了出来,他挎着中国 56 式冲锋枪,脸上非常严肃地说着傣语“阿里老挝,中国、老挝比比龙龙,拜拜!拜拜!”(这里是老挝,中国、老挝亲如一家,回去吧!)他的话使我们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大家都意识到危险已经过去了,跟着人群就活跃起来了,几个靠近他的知青连声地说:“中国、老挝,毛泽东、苏发努发比比龙龙。”那位小军官友善地笑起来并向我们竖起大拇指“中国利多!” “老挝利多!”我们也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回撤了,大家都不甘心丢在老挝土地上的劳动成果,人抱着一大捆草气喘吁吁地回到界碑上面。茅草地里已空荡荡的了,那位老挝小军官还站在地里向我们挥手,我们也站在国境线上站成长长的一线挥手回敬他。

      下山了,我们挑着两大捆茅草在崎岖的小路上往回走,长长的队伍像游龙似地蠕动着。大家的情绪非常亢奋,七嘴八吞地议论着在国境线那边发生的事,并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突然队伍的前面乱起来了,紧接着就传出了惨痛的叫唤声,原来一个知青不小心踩着路边一个隐藏在地下深处的大土蜂窝,被惊动的土蜂成千上万黑压压的像一团乌云从蜂窝里飞了出来,铺天盖地的包围了我们。有经验的知青大声地喊了起来:“大家趴下,把茅草盖在身上,不要乱动。”我们一个个迅速地葡伏在地上,将茅草压在身上。

      土蜂“嗡嗡”地在我们头上盘旋,伺机向我们进攻。不管我们怎样伪装,身上发出的臭味无法遮掩,这些嗅觉灵敏的小牲灵还是发现了我们。怵人发麻悲痛欲绝的惨叫声在林中到处响起,我们只好丢下茅草往山下拼命滚动,在滚动中林中一些带刺的植物又撕烂了我们的衣服,划破了我们的皮肉。滚,还是拼命的滚,天地飞旋,灾难深重的地方离我们渐渐远去了。

      我们遍体鳞伤地滚下了山,全身像被肢解似的难受,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在树旁呻吟。被蜂螫后,大家的模样变得奇形怪状,活脱脱是从丰都城里爬出来的小鬼:一些脑袋肿得像牛头马面,一些肚皮大得像母猪,一些手胳膊肿得像大腿,手掌竟像一把小扇子,耳朵大得像块烧饼。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禁凄然地摇起不大灵活的头来。

      我们互相扶着趔趔趄趄地回到工棚里,不一会儿蜂毒发作了,浑身像火球一样烫,头昏脑沉,有的知青痛苦得呼爹唤娘,有的神智模糊了,歇斯底里地乱喊乱叫。营里的带队干部着急了,忙着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十几名知青,我们队田培灰也在其中,武装班的枪除剩下两条与少量子弹外,其余的也全部丢在山上。营干部连忙组织后勤人员与伤势较轻的知青上山了。

      天黑了,空中繁星如织,月亮挂上了树梢。我们打着火把,寻着声音,把一个个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知青忙着往山下送。在一块浓密的飞机草丛中,我们找到了田培灰,他在昏迷中,怀里死死地抱着一捆茅草,浑身滚烫发肿,邱宝光连忙把他背在背上,我和矿工帮着抬脚把他送回到工棚。

      田培灰醒了,他肿得发亮的嘴蠕动着“水,水。”我连忙跑到厨房里去提水桶,桶中空空如也,水早被喝光了。“水,水。”田培灰一个劲地叫着,黑灯瞎火,野兽出没谁也不敢下山去取水。倒是矿工点子多,急忙跑到工棚处的竹林里,砍下几根竹子拿进了屋,坐在地上摇晃起来,摇着摇着他惊喜地叫起来。“有了。”就随手拿起一个发黑的碗,把竹子迅速砍开,从里面倒出了半碗散发着竹香的水来,然后扶起田培灰的头,将水慢慢地喂进了他嘴里。

      夜沉沉,山风在林间回旋,发出“霍霍”的声音,国境线上的临时工棚里,我们正在经受大自然给我们留下的痛苦的煎熬,悲痛的呻吟与夜空的风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了一曲悲惨的长歌。

      天亮了,大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吗?”田培灰睁开罩上云雾的双眼问我们。“是下雨了。”我答他。“我要洗澡,扶我出去。”田培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培灰你在发烧。”我连忙劝阻他。“不!”他对着雨天大喊了一声,跳下地就跑进了雨中。想拉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跟着冲了出去。

      雨中已经有好多知青站在那里了,雨水“哗哗”地下着,洁净的雨水浸润了我们的肌肤,荡涤了我们身上的污垢。一些知青纷纷脱掉了衣裤,一丝不挂全身赤裸地沐浴着,拼命地在身上擦洗。

      雨,渐渐小了,我们依然站在雨中那冰凉的世界里,不知是谁唱起了《知青之歌》,我们带着全身的伤痛,跟着唱了起来“……跟着太阳出,盼着月亮归,深重地修地球,是光荣的天职神圣的事业我的命运啦,啊……用我们的双手重修宇宙打扮地球,相信将来美好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江仁文 男

    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十九团二十营四连

    现重庆钟表机械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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