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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往事
邓开建
75年的一天,我正在山上“备耕”,远远看见山下公路上走来三女一男,其中母亲模样的人背着一个齐腿弯的包袱,还有两个像是她的女儿,背着铺盖卷,提着蓝帆布包,那最小的男孩仅六七岁,也背着一只小书包。一家4口一副惶恐的样子。
原来孩子们刚死了父亲,他们从生活条件较好的平坝来到我们这偏远的12分场1队。母亲三十五六年纪,矮小的个子,对人说话满脸的笑。劳动时总穿件内衬衣,十六七岁的大女孩圆圆的脸,小巧的鼻儿,个儿不高却很迷人,成了孤男注目的中心。这母子4人的屋子也成了孤男们聚会的场所,经常在那里谈天说地的小光棍至少有七八个。最热烈的算是蔡老包,这家伙常常痴痴迷迷地对我谈起“老大”,还把家里寄的几斤腊肉偷偷送到她家。
那年头,我当炊事员,每次来打饭的是她母亲,无不堆出满脸的笑,有时虽然低着头也分明是在笑,她把筲箕里的饭一抖,意思是能不能再添一点,我毫不动心,嘴里喊着下一个。
有天晚上,我正要锁门下班了,她母亲又来了,看我要走,便紧赶两步,笑嘻嘻地对我说:“老凯,我说个事。”
“啥事?”我冷冷地问。
“我想……称点米。我娃儿晚上喊肚子饿,我想煮点稀饭吃。”
“那不行。”我又不是蔡老包,用不着巴结你,何况,粮食一直很紧张,每人口粮虽说四十来斤,但因为劳动太累,副食没有,所有的人都喊饭不够吃。
“老凯,我……”她脸上没了笑容,很惶恐地站在那儿,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我那时年少气盛,哪管那么多,锁门走了。
第二天上街办事,回来时已是中午。快到连队时,忽然看见路弯的山坡有个白影在晃动,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当妈妈的在一锄一锄地挖什么,锄头挥得很慢,看看她身边的藤叶,大概是在挖山药。山药这东西好吃,挖起来却累人,这种事本该由蔡老包来干,但他近来很少跟我提起“老大”,我猜他大概在老大脚下触了霉头。还听说别的孤男对他很有些愤愤不平,大概蔡老包要避避风头也未可知,这种雨后晴天挖山药可真要命啊。我心里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动了一下而已,然后照旧埋头走我的路。
大约过了半把个月,有天晚上,我已坐在窗下,望着对面山上的星星发呆,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胆的哭喊:“妈呀!”我惊惊慌慌地冲出门去,听见有人大吼道:“老婆娘要死了!”我赶紧跑到那屋去,只见满屋是人,那母亲睡在床上,嘴里吐着白沫,屋里弥漫着呛鼻的农药味,三姐弟站在她跟前哀哀的哭。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弄上躺椅,说要送到场部医院去……
做母亲的就这样死了,没有人晓得她为什么会死,也没听说有人去寻根问底。那年月,那种环境,活着同死了的界限本来就不分明。过了几天,来了两个戴蓝布帽子的把三姐弟带走了。听说是民政局的人。
这事过去以后,我有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白菜汤起锅时竟不知怎么泼到了脚背上,烫起了几个红鲜鲜的大泡。
我想,她一个月 36元钱,四个人穿衣吃饭够难的了,如果那次我把米称他,再加上一勺花生油;她挖山药时我去帮她甩几锄,她会熬过来吗?现在,她在地下会不会记恨我?
十几年过去了,这事在我心里还不能舒坦……
邓开建 男
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十二营一连
现重庆前卫仪表厂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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