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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和气陈蔺 于 2022-7-7 17:40 编辑
月光下
作者.陈蔺
小英和平妹儿是街坊,一起长大,亲如姐妹,从成都支边到云南兵团,她们分在一个队,那个时候的队统统叫连队。她们的连队是个老连队,建于1957年,是云南勐定农场最早一批种植橡胶的单位。
连队在公路边绿树掩映的一堆白墙灰瓦的房子里,房子后面胶林片片。连队的山背后不远,是个崩龙寨。山寨不大,住着几十户崩龙族老乡。山前山后,虽不是一个单位,但山水相连,必有往来,不是你从我路边过,就是我从你寨中穿,时间一长看着也就面熟了。
小英是个胶工,人长得白净清秀,心灵手巧,是个割胶能手。她负责一百多棵胶树的收割和管理。胶工在云南农垦是最好的工种之一:工时短,不晒太阳,早晨四五点钟去割胶时,太阳还没有出来,中午收胶时十一二点,骄阳当空,但她们是在胶树林里穿。这是所有女知青最向往的工种。几年下来,去新建连队的同学,开荒的、种胶的、栽秧子收谷子的个个晒得头发枯黄,皮肤粗糙,小英们却依然秀发飘飘,肤白细嫩。小英喜欢穿一身托上海知青从上海带回来的方格子的确良衬衣,出点汗就沾在身上,窈窕少女的体形展露不遗,惹人现眼。她每天挑着两个一号大胶桶上山收胶,满满两桶时,也足足有百来斤重,肯定辛苦。沉重的胶桶压在小英娇秀的肩上,自然有人心疼。
不知从好久开始,小英发现一个背着弯刀的崩龙族小伙子,时常在她的林区里转。再后来,他主动搭腔,帮着小英割胶、收胶、挑胶水。后来,小英知道他叫果敢,是连队旁边那个崩龙山寨的。
小伙子长得精神,中等个头,墩墩实实,皮肤黑里透红。爱干净,头上缠着头巾,永远洗得雪白。脚上穿着的草鞋,永远簇新。小英知道小伙子的象角鼓敲得好,是这一带著名的“打歌”能手。还知道果敢虽是山寨人,照样水性好,在南定河里随便扑腾,去年南定河发大水,场部的一条大木船脱缆顺水飘去,正好遇上他路过,毫不犹豫地跳入汹涌的河水中,将船牵了回来……
小英当然乐得有人帮忙。当地少数民族小伙子喜欢与女知青套近乎,村村寨寨的小女孩喜欢跟男知青搭腔开玩笑,这些太正常不过。但这个崩龙小伙子出奇的少言寡语,从不曾多说什么,只是日复一日的帮着小英。白天,小伙子在胶林小路上为小英挑着胶桶,快步如飞,小英跟在他后面,一溜小跑。他会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看着她等着她。晚上,小伙子美妙的葫芦丝和“文子铃”乐声会久久地在连队的胶林里飘荡。
有天,小英休病假,一个上海女生代她割胶收胶,那个崩龙族后生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哇”地一声,想来个玩笑,发现抬起头的不是小英,他转身就走。气得那个上海女生冲着他背影直嚷嚷“果敢,侬这个小赤佬,还认令(人)呵”。小英听到暗自好笑。
当然,事情仍然不会有进一步结果。因为小英有了称心的男友,才不久的事。
78年张小英考上学校,就要离开农场回城了。思忖之后,觉得肯定应当去给果敢说一声,道声别。约一女友,自然是平妹儿,一同前往崩龙山寨与那个崩龙小帅哥果敢道别。
那天是个月夜,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空中。
小英和平妹儿将果敢从竹楼上喊了下来,告诉他,她就要离开的消息。
月光中,他嗫吁着,说是“早就知道了……”他知道了知青都在要回家,知道了她考上了成都的一所学校,就要回城去念书,再也不会回农场,再也不会回这个地方……
小英顿觉心酸:这个傻小子呵……
月光如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一副哀伤,她和平妹儿安慰他“到了成都,我们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回信哟!以后你要好好念书……也考学校,考到成都来……”
小伙子不言语,一直低着头,任她们说这说那。她们说“我们走了”他执拗地坚持要送她们回连队。
“不用了,你回吧!”到了山口,月光下,山峦叠嶂,山下,一边是小英和平妹儿儿她们的连队,灯光一片笑语声声,另一边是小伙子的家,崩龙山寨一如既往地寂静。她们再三地说: “你回吧!”“你回吧!”他仍然不动,弄得小英、平妹儿也迈不动步。
果敢在她们目光下,终于迟疑地转过身去,准备返回山寨。突然,他返身回来,冲到小英面前,不由分说,捧着她的头,在她的脸颊上匆匆地、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向着山下的崩龙山寨跑了去……他的身影在如水的月光中一点一点地消失,沉浸进去。
小英知道他会难过,但他的这一举动却始料未及,在他惊慌和笨拙的亲吻中,他甩头转身的一刹那,她分明看到他双眼里满是晶莹的泪花。小英说,这副画面永远镌刻在了她的心中。
几十年后,我们一邦知青回云南,想看看自己的青春全部交在的这个地方,想看看当初的那些人他们可好。小英说,她和平妹儿约好,一定去看看当年那个崩龙山寨,看看那个崩龙小伙子,果敢。她们担心几十年不见,给他写过信一直没有音讯,他还认得我们么。
在回程的车上,听小英讲,她们去过了,山寨已经不复存在。据说那年山上冲下来巨大的泥石流,寨子在瞬间被埋没,活下来的人不多,早已迁往它处,不知在何方。
——选自《马语》四川文艺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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