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湘江边上鏖战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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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3-5-29 20: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四川成都
     
    第 七 章  湘江边上鏖战急
    林小仲
      
      1967年的夏天,我们一行十几个中学生南下取道长沙,准备去江西井冈山。队伍中的男女同学分别来自师院附中、北大附中和四中。
      那是文化大革命激烈冲突升级到全面武斗的年月。在武汉的汉口车站,我们偷偷扒上一列南下的货车,沿着京广线向长沙进发。上车后,发现这是一列运煤的货车,抵达长沙站后,我们一个个面目皆非,除了白牙,男女全成了黑人。
      长沙市的中学红卫兵组织把我们这些首都中学红卫兵,安置在长沙六号门附近的一所小学里。那时的长沙两派割据,市内以“湘江风雷”为主,湘江对岸,岳麓山下以“长高司”为主。双方都有数万之众,且都与湖南各地市造反派组织遥相呼应,芙蓉国里尽朝晖的毛泽东家乡也成了武斗的战场。
      湖南人素以强悍著称。清朝末年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运动,席卷江南,定都南京。而使太平军走向失败的主要对手是曾国藩领导的湘军。在人民共和国开国元帅、大将、上将中有多位都来自湖南。
      我们到长沙后,发现自己被困在战场,南下去江西井冈山的株洲一带,武斗比长沙还要险恶。北上回武汉的武斗也在不断的升级,京广线多次断路。我们这群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大女孩商量许久,只好在长沙住下等待局势变化,谁知道我们在美丽的湘江边一住竟是一个多月。在长沙一个多月的所见所闻,有许多事情随着年华已经忘却,而有一件事我终生难忘。
      有一次两派组织在长沙北站附近一所学校挑起大规模武斗。攻方属于“湘江风雷”,守方属于“长高司”。“湘江风雷”依仗在市内人多势众,调集许多单位武斗队助阵。只见卡车上的驾驶楼顶架着机关枪,卡车上站满戴着柳条帽,拿着钢管制成扎枪的战斗队员,驾驶楼两侧踏板上站着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挥舞手枪的头头们。这真是让我们这些见多识广的首都中学红卫兵都惊诧不已,但也似乎在铁道游击队、地道战等电影中依稀见过,但这军不军、民不民的武斗场面还是让人震惊。长长的卡车队伍,在高音喇叭和刺耳的鸣笛当中,在城市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市民纷纷避让。
      “湘江风雷”中工人居多,而“长高司”以学生为主。驻守那所学校的学生红卫兵们,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居然有一种“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英雄气概。他们困守孤楼,那座五层的楼,一、二、三层门窗被用砖头和桌椅堵死,他们一百多人守在四、五层和楼顶,用棍棒和石块还击。估计他们也有枪,偶尔也有子弹从楼内射出。最让人称奇的是学校楼内广播站,尽管被断水断电,但他们居然用柴油机自己发电,直到大楼被攻克前仍然不断广播。
      学校孤楼的楼顶四个角,都架着大分贝的高音喇叭,喇叭里传出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声音圆润高昂,是带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很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女播音的气势。至于说播音内容,敌对双方都大致相同,都在说自己的组织是在誓死捍卫毛主席、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都在指责对方是资产阶级走狗,是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保皇卒。
      这场围困战进行了三天,“长高司”的增援部队多次救援未成功。被困楼内的学校女广播员用广播向围困他们的人宣战,不断鼓舞着坚守孤楼战友们的士气,向全市人民证明他们的存在。学校楼顶的高音喇叭被围攻者用枪打了许多洞,但却无法阻止她激昂的播音。播音的同时,还不断播放《国际歌》《东方红》《抬头望见北斗星》等革命歌曲,许多人都被感动。
      由于断水断电、缺粮缺水,且寡不敌众,三日后的一天上午,孤楼被攻破,双方多人战死,百余人负伤。有知情者告诉我,围攻者一层层攻占学校,而守卫者多是十几岁的男女学生,许多人宁死不屈,死于非命。围攻者最后攻占的是五楼广播室,在广播室前进行了激烈的生死搏斗,围攻者是踏着年轻守卫者的尸体冲进广播室。当他们端着步枪、长矛冲进去时,那个穿着一身国防绿军装,戴着红袖章的女孩还在昂首挺胸面对话筒,用尽最大力气高呼“誓死保卫毛主席”,“我们想念毛主席”。
      这座被上千人围攻的教学楼被攻陷时已千疮百孔,形同一片废墟。胜利者冲上楼顶,将对方的战旗拔掉,插上自己的旗帜,并在那里雀跃欢呼。这场景如同我们看过的苏联电影《攻克柏林》,苏联红军在朱可夫元帅领导下,攻克德国法西斯老巢柏林,苏军在攻占柏林议会大厦后,拔掉了德军的旗子,在大厦上升起了胜利的红军旗帜。而这两者形式上相似,内容上却完全不同,后者是在领导者错误发动的浩劫中,一派群众屠杀另一派群众。
      守楼的学生们被持刀枪的围攻者押出楼的情景更是惨不忍睹。由于断水断电和不间断的战斗,被押解出来的俘虏大都弱不禁风,许多人靠同伴的搀扶才能勉强行走,有的浑身血迹只能靠背和担架抬出。而那个女广播员却衣服被撕破,五花大绑的被几个彪形大汉押着,她那散发着青春气息稚嫩的脸上,却是一付傲然的英雄气派。围攻者也付出了多人死亡,数十人负伤的代价。
      接下来就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疯狂报复。守楼一派的几个头头大都在私刑中丧命,被俘者多人被打成终生残废。最骇人听闻的是他们对那位只有16岁的女广播员疯狂折磨,使她在私设的黑牢里受尽凌辱,最后竟被迫害致死。
      我们同行的还有苏静等几个女生,有李京生等几个男生。苏静告诉我,在中央文革江青讲话中提出“文功武卫”,使得全国武斗愈演愈烈。哈尔滨、长春、沈阳、保定、郑州、成都、重庆等地都爆发了各派之间大规模的武斗。苏静身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快人快语,她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孩,在长沙手腕跌伤。苏静后来去西藏当兵,现在作为学者定居美国。李京生是高二学生,学究形态,“文革”后曾任一家新闻机构驻香港分社负责人。多少年后,我们重聚时谈到长沙那惊险的一幕,都有讲不完的回忆。
      这种残暴镜头在“文革”时期不胜枚举,孙维世、张志新两位美丽正直的女共产党员,相继蒙难于“文革”的铁锁黑牢当中。一代文豪老舍先生被老红卫兵的皮带打得鲜血直流,最后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冤屈投湖而死。共和国的开国元帅彭德怀,1967年7月被北航和地质学院造反派多次污辱批斗,最后在被打断两根肋骨后含恨而死。煤炭部长张霖之被中央文革支使的矿院造反派活活打死。被称为解放战争华东野战军虎将,海军副司令员兼东海舰队司令员陶勇中将,被军内造反派害死在一口枯井中。这就是我们经历过的“文化大革命”,一场血腥的大灾难。
      湘江奔流不息依旧北流去,岳麓山枫叶点点,橘子洲头美丽宁静,愿那场历史的大悲剧永远在中国大地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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