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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校园呼啸突围
林小仲
1967年盛夏，烈日炎炎，文革进入第二年，北京师院附中校园中，滿墙的大字报墨迹斑斑，被风吹雨打去，高音喇叭仍旧战歌喧嚣，军训团主持学校工作，被揪斗的校领导仍处境艰难。
老三届六个年级初高中学生，何去何从，一片茫然。＂复课闹革命＂风声大，雨点小，教材停用，教师挨批，许多学生家长在运动风暴中自身难保，各地两派武斗风起云涌，谁都难以置身在外。到是剑拔弩张的各派中学生们，1966年时的狂热减退，消遥派队伍日益壮大，既便住宿聚在学校抱团取暖，大都终日在操场打篮球，骑车滿城乱窜，为同伙摇旗呐喊助威，或去校园西面京密引水河中游泳，＂三饱一倒＂打发时间。
北京师院附中，上世纪50年代中期，便拥有上万平米的苏式中学标准建筑，教学楼、大礼堂、宿舍楼，现代化程度在全市中学中堪称一流。人才济济的教师队伍，经考试选拔的优秀学生，花园般的校园生机勃勃。附中校领导出类拔萃，艾友兰校长抗日战争时，15岁就成为北平地下党交通员，他们家更颇具革命传奇，他毕业于中国大学，儒雅博学，君子大气谦和。秋粟书记是抗日战争时奔赴解放区的老干部，长期在北平地下党城工部工作，她的爱人屠守锷是1999年中央表彰的23位＂两弹一星功勋专家＂之一，著名导弹和火箭专家，中科院资深院士，曾任七机部一院副院长，航天工业部总工程师。王浒副校长曾是清华地下党负责人，解放后清华大学首任团委书记，从团市委青工部长岗位调附中工作，他的夫人汪家镠是解放后北京大学首任团委书记，文革前主持北京团市委工作，浩劫结束后，曾任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王浒任北京工业大学校长、两届全国政协委员。然而，浩劫中他们首当其中，无一幸免。
这样一个高品质的中学，1966年6月7日，在暴风骤雨的推波助澜中，部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干部子弟，纠集抢夺校广播室，继而在操场集结，附中上千学生倾刻间分裂成对立的两派，团中央书记胡启立赶来调解无果。权力和形势支持造反倒戈一方，接下来，红卫兵兴起，血统论肆虐，校领导和许多教职工以无端的罪名进了劳改队，校园充满血腥暴力。老三届学生们怒目相对，有些同班同学一生也未弥合。天真的孩子们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其实等待多数人的不过是＂一声叹息＂。
从1966年浩劫开始，到1968年大批中学生离开校园知青上山下乡，混乱一直在持续。名目繁多的学生组织，这方唱罢，那方登场，不过都是被利用，转眼又被抛弃的工具。1967年的夏天，校园中突如其来的冲突，险些酿成悲剧。那天周日学校人很少，上午东篮球场，忽然聚集了一群老兵的初中孩子，足有五六十人，身着不同款式的旧军装，手中提着皮带、弹簧锁等家什，先是围着一高中男生，双方发生激烈爭吵，几个腰系武装带的小女生分外呛眼，她们指手画脚激愤的高声喝斥，喧嚣中听不清在说什么，高中男生似乎不服气，大声分辦，但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突然间，有位体格健壮的男生，冲到前面，挥拳将高中男生击倒，顿时间场面混乱，皮带飞舞，拳脚交加，那位高中男生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几次被打倒，他又爬起来，冲突双方我们都不认识。
血腥野蛮场面，我不由想起1966年夏天，也是这样一群人，将生物老师喻瑞芬老师活活打死，喻老师在反右时，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戴上右派帽子。那天这伙人将她从二楼生物实验室，残暴殴打拖至学校足球场，那死不瞑目、衣不蔽体的惨状让人难忘。我还记得初一时，上生物课，生物实验室显微镜、试管、切片，40岁左右的喻老师，笑容可掬，尽心尽力协助生物老师忙前忙后。我们还记得发生在附中的另外一起恶性事件，在他们的组织总部，1966年红八月后，高贵出身血统行情疯狂飚升，田姓外校男生，在辨论会上为抬高自己，谎报父亲是开国将军，被人识破，师大女附中女生擒获后，押送到师院附中处理。田姓男生被轮番毒打，十几岁孩子为谎报出身，命丧办公室，打人为首者中还有学校当时大名鼎鼎的高三男生。
校园东篮球场的场面失控，被打者双手抱头蹲下身，血从十指间流淌，我们一伙十来个人放下手中篮球，围了过去，对方头目蛮横叫嚣：＂不关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去＂，我身边高三女生忍无可忍，高呼：＂有理讲理，不许打人＂！她一声断喝，居然让那伙人楞住了。他们看敢制止武斗的是一位儒雅漂亮的女生，衣着海军蓝军装，杏眼圆睁，怒不可遏，喝斥他们：＂光天化日，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人，也不觉得害臊＂，这位学姐的父亲是海军总医院内科主任，军内著名医学专家，在那个年月，被划为反动学术权威，她与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人一样，当时都属于另类。这位学姐的话，惊呆了对方，他们相顾张望，似乎无言可对。他们放下手中打人皮带，我们这边几位女生跑过去，将挨打人扶起，拉到一边，那人乘机忍痛逃脱。
经过短暂的僵持，那伙人似乎醒过味来，见刚才被打的高中男生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便朝我们撒气。为首的嘴里不干不净骂道：＂有你们什么事，管得着老子，早看你们这伙人不顺眼了，信不信连你们一起收拾＂？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咄咄逼人，向我们要被他们打的人，我们中也有人不甘势弱，反唇相讥，一面向后撤退。男同学掩护女同学先离开，随后我们退到学校东宿舍楼，那伙人气势汹汹紧跟不舍。我们八九个男生回到一楼东南角的学生宿舍，听着外面叫骂声，紧接着楼道里响起砸门的声音。幸好我们早有防备，门上安了四、五个插销，很快有两个已经被撞开。情急之下，我们将宿舍里面两个上下铺的木床，移动顶住了大门和窗户。我们抽出藏在床底下的长矛和钢管，房里人分别守住门和窗户。围在门口和窗外的那伙人，气焰嚣张，见门进不来，便挤在窗前叫板。正当有人接近窗户往里面探视，屋里不知那个男生持长矛捅了出去，玻璃哗啦粉碎，外面人见状后退，惊呼屋里的人有兵器家伙。
在此之前，师院附中旁边粮校发生震惊京城两派学生武斗，攻防双方混战中，粮校一学生惨死在消防钩等冷兵器手中。形势所迫，我们也暗做准备，文攻武卫，有备无患，在大炼钢铁年代遗留杂物中，寻找到十多根梭镖长矛，没有想到关键时候起到防身作用。屋内外的中学生受相同教育，都受战争片熏陶，不乏英雄主义气概，况且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在围困情形下，若门窗被攻破，他们闯进来，被血洗的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房内八九个同学，报定豁出去以命相搏。而室外那伙同学，见屋里有长矛要玩命，也含糊许多，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军训团出面劝阻下，才咬牙切齿散去。事后才知道，这伙人中，有些人是附近外校来帮忙助阵。
为避免偷袭报复再遭围攻，我们一伙商议后，还是决定撤出校园，去同学哥哥的清华大学躲避。委托女同学照看宿舍，夜幕下，我们骑着自行车，悄悄离开学校，沿着北洼路方向前行，说是突围，其实是转移逃跑。清华园也不是世外桃园，清华大学井冈山与对立面打得难解难分，这里是浩劫的风向标，大事的发生，都有顶层设计操控。我们见到躇踌滿志的蒯大富，国字脸，斯文带着黑边眼镜，笑呵呵，他对北京中学生＂老兵、43、44＂对峙情形门清。后来的历史证明，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是那时我们都认为自己紧跟正确，但报团取暖，也是当时求生存的需要，许多事始料未及。不管怎么说，那次校园突发冲突，没有产生无谓的流血牺牲，对幸免于难的双方同学来说，都算得上是有惊无险。
三国魏人李康的《命运论》中有段至理名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古往今来有之，然而大江毕竟东流去。
（林小仲2020年4月10日写于北岛，
故事人物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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